□贾燕燕

傍晚散步，偶遇一棵苦楝树。

树冠高大，开了一树淡紫色的花，一串串、一簇簇，静静地沐在夕阳里，浓香扑鼻，香满整整一条马路。那香气陌生而又浓烈，怎么形容呢？就像无数醉酒的诗人走上街头，要把整个春天里克制的抒情，化作此刻酣畅淋漓的诗句。

据说，苦楝花的“花语”是苦涩的爱。这苦涩的爱，就像一段爱而不得的情感，浓烈却短暂，有着隐忍的伤痛。植物专家告诉人们，苦楝的果实有毒。其实，人们更关注花的荼蘼，就像曹雪芹只将贾宝玉与林黛玉的爱情描写得一唱三叹，却不肯为他们安排一个美满的结局。事实上，世界上但凡美好的事物，少有美满的结局。

樱花美吧？许多人攒假、攒钱也要去武大看樱花，远的甚至跑去京都的清水寺，只为一赏千年古樱与仿唐建筑的相映成趣。本地也有赏樱的最佳去处，每到三月底，附近大学校园的樱花路就开始设置起路障，车辆禁止通行，只许游人在此驻足、打卡。一时间，两条樱花路上人头攒动，拍抖音的、开直播的，扛着长枪短炮摄影的，穿汉服长衫跳舞的，好不热闹。樱花花期很短，三至七天，甚至更短，一场风、一场雨，可能就匆匆谢幕。那些在风里打着转儿缓慢下坠的樱瓣，总让人感觉春天在流泪。这些粉红的、浅白的花瓣，曾托起过多少晨曦与暮色，最终都将化为一缕无奈的樱魂，委地为泥。牡丹最为傲娇，它是从唐朝一路走来的一匹彩绢，彼时含苞待放，彼时国色天香，彼时红消翠盛，在无数人赞赏流连的明眸里，牡丹把花的爱情恣肆挥洒。等到花萼残存枝头，才明白已然沦为光阴的弃子。我俯身拾起半片残红，脉络间细密的纹路，犹似我掌心的生命线。

最让人感触的还是树下的花事。当樱雪消融，棣棠便擎着明黄灯笼接棒。待海棠褪去胭脂，紫荆又以暗香续写残章。这些草木从不争抢春光，却总在凋零的缝隙里捧出新的绚烂。就像那些铺满石阶的落红，昨日还是枝头顾盼生姿的佳人，今朝已成大地锦衾上细碎的金线刺绣。

每天清晨，鸟雀们要用一场盛大的音乐会扯开天地间的大幕。它们栖在树杈间、绿叶里，用自己的语言交头接耳、谈情说爱，以自己的方式迎接每一个崭新的日子。就是不知道这些声音各异的语言交流起来是否顺畅。或者，说什么并不重要，那些羽翼间抖落的夜露，在晨曦中凝成某种彩虹才最为动人。或许，这些衔着晨光的小精灵们，在用振动的羽翼和悦耳的鸣叫翻译季节更迭的隐语——当丁香醉倒在第一缕南风里，当牡丹卸下浓妆时，那些坠入泥土的花魂，早已在根系深处酝酿着来年的惊蛰。

露水渐晞时分，鸟雀们摇落枝上最后一抹残红。所有的绚烂，也许都暗藏谢幕的伏笔。鸟雀们忽地振翅而起，将黎明剪成满地银箔，它们的羽翼过处，掠起若有若无的丁香残韵——或许真正的永恒不在季节里驻足，只在记忆里生根。

当第一缕蝉鸣拉开夏幕，某一天，我还会在起雾的清晨，听见春天在露珠里轻轻叹息。